【二】
隔年，太平道張角發起民變，史稱黃巾之亂。
聽聞三十幾萬「黃巾賊」的消息時，風颺正在長沙與張機和華佗研究醫理。
──他終究還是沒能拜張機為師，但包含後來被找到的華佗在內，這兩人對他腦子裡的醫學知識都很是推崇──這讓風颺乾笑幾聲，天知道他背的東西有多少是這兩位漢末名醫的心血結晶。
不過華佗和張機雖不願收他為徒，卻很樂意跟他一同切磋研究，三個老、中、青便成了忘年之交，日夜孜孜不倦的討論與互相學習。
將李亞遞來的布帛燒毀，風颺輕嘆一聲。
「我們的地方都還好吧？」
「都很好，重要的產業都在城裡，城外少爺您讓我們用青磚和那什麼水泥做的塢堡很牢固，幾處莊園都沒什麼損失，還收容了近千名流亡的百姓，除去老弱婦孺外，十三歲到二十五歲的青年已經按照少爺的吩咐收編，二十五歲以上的青壯也進行了安排，老弱婦孺也都安置妥當。」
「我們人少他們人多，小心點出亂子。」
「知道了。」
「繼續去沒有戰亂的地方收購糧食等原料，藥材也多收購些，能安置的就盡量安置，但記得嚴格執行我說過的保甲制，一人心懷不軌，五戶鄰居一並驅逐，謀亂者殺。」這樣說著的風颺，年少俊朗的臉上有著一種令人心折的決斷。
他花大錢買地買糧來為亂世盡一份心力可不是要來當冤大頭的，歷史上為名為利而背叛的例子不勝枚舉，他可不能拿這些從小跟他一塊兒長大的兄弟們的安全開玩笑。
「是，少爺請放心，我們會辦好的。」李亞笑著露出一點點的小虎牙，他當初就是因為這個虎牙而被風颺取了個小妖的暱稱。
李亞離開後，風颺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拎著燭火轉身進屋。
還有兩年，他給自己三年的時間學醫、寫書和培養人才與士兵，他對這亂世根本沒興趣，但身為炎黃子孫，他深深記得上輩子爺爺抱著他時說過的一句話──楊家一門英烈！
不論是宋朝著名的楊家將還是近代五代軍人世家，保家衛國的熱血已經深深刻劃在他體內，三國之後的五胡亂華，才是他真正想對抗的！
黃巾之亂歷時四年，接下來就是群雄割據的局面，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百姓死於戰亂、易子而食……他要保的就是這些百姓！
至於三國豪傑無數，但能讓他看得上眼的一個也沒有，曹操多疑好色嗜殺又容易得意忘形，生的兒子也跟他一個模樣，最後還被司馬懿篡位；劉備太「晚熟」，一輩子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逃命，逃命起來還連妻兒都扔了，雖以仁義出名，但總是不太可靠，更別提阿斗實在不是個名君；江東孫策早死，他對孫權也沒什麼研究，只是江東士族影響力深厚，爭名奪利，治理不易，還談什麼平定亂世……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穿越小說裡的主角們為什麼可以在這樣的亂世混得風生水起又義無反顧，說什麼投靠名主哪那麼容易，而且他懶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種事情壓根兒不可能發生在一個在二十一世紀生長了二十七年的人身上。
他還是繼續當個大商人好了，至於外族的問題……他至少還需要十年才有能力去處理。
不過，以一人之力又能如何抵抗歷史的洪流呢？
擅自干預天命後，他所熟悉的歷史、他曾經生長的時代還會存在嗎？
或者，他已經改變歷史了，早在他釀出第一罈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酒時，也早在他救下第一個差點餓死路邊的難民時……
吹熄燭火，和衣躺在榻上，風颺慢慢閉上眼，卻仍是睡不安穩。
@@@@@@@@@@@@
因為黃巾之亂，華佗在張機家裡待了兩年才離去，隔年，風颺也離開了。
他將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生意和人才培養之上，在四處遊走時不忘行醫，漸漸也有了一點小名氣。
五年下來，他刻意將自己區分成三個身分，一個是徐州風家總愛四處雲遊、並擁有一身醫術的大公子風颺；一個是喜愛風花雪月、頗富文采，彈得一手好琴的隱密組織天網乾坤的神祕主人隨雲公子；以及戴上青色蒙面、率領八百騎兵大破烏桓、匈奴的勁旅統帥˙蒼竹。
他開了各種商店，秘密在全國佈下稀疏而緊密的商業網路，也將眼線安插在各地。
這一年，風颺十九歲，模樣俊朗帥氣，身材挺拔修長，一頭長髮隨意綁在腦後，看起來頗有一種灑脫不羈的率性。
因為朝廷圍剿黃巾賊與群強並起的原因，現在到處都是流寇、山賊與亂民，強豪的私兵與正規士兵有時候也沒那麼規矩，李亞等人不放心風颺一個人亂跑，乾脆從死忠的家將裡挑了五十名精英來護衛。
五十個人、五輛馬車，打的是商隊的名號。
這樣的世道，有點家底的商人都不會忘記多帶點家僕當隨護的。
輕薄方便的紙張早在四年前就已經研究出來了，風颺此時正騎在馬背上看帳本──沒辦法，這時代沒有彈簧，馬車顛簸到不行，車上看書……暈車和得閃光絕對是他唯一的下場。
雖然馬背上同樣顛簸，但習慣了倒也還好。
他把紙張生意交給風家家族處理，言明與家族五五分帳，這樣他一方面節省經營的人力，一方面也算給家族一點貢獻。
這年頭士人地位最高，商人就低人一等，他讓家族打著「為士林盡一份心力」等口號廉價出售大量好書寫的紙張，如此一來家族名聲有了、地位也慢慢建立了，在士林間也打下了好口碑，何樂而不為呢。
另外紡織機的改良也完成了，自黃巾起義以來收容了數千流民裡老弱婦孺占多數，其中老人和婦女都可以幫忙養蠶、紡紗和織布，手藝靈巧的則被他統一交給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六名手巧的丫鬟去教授蘇繡、湘繡、蜀繡、十字繡等繡法，在各地都開了布店，也逐漸打出口碑，繡有花鳥山水動物的布帛更成為上流社會的最愛。
總之，現在的收支是打平了，還有不少的盈餘……
正在盤算今年的營利與各類物品的研究成果，忽然從旁伸來一隻手替他拉住馬韁。
「少爺。」
從帳本裡抬頭，望向貼身保鑣一號李亞。
「怎麼了，小妖？」
「那裡倒著一個人。」李亞往前方路旁一指，風颺順勢望去。
路旁倒著三三兩兩的人不稀奇，這亂世哪天沒有流亡百姓或餓死或慘死路邊，但那沾著白雪的蒼青色的袍子看起來像是個文人……
風颺一夾馬腹，率先靠了過去。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人肩膀上刺眼的紅，再來就是蒼白的嘴唇與異常嫣紅的臉頰。
翻身下馬，探手到對方頸側一摸，微弱的脈搏依然清晰。
「還活著，小妖去燒熱水，子言去把我的藥箱拿來。」
隨口交代，風颺直接將對方抱起來帶回供他休息的馬車上。
「把馬車停到路旁，在他的情況穩定前先不要移動馬車。」
他先用溫水將一顆延命丹化開餵對方服下，確保這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的文弱書生不會直接嗚呼哀哉，接著動手褪去那人濕涼的衣衫，發現他實在單薄的可以，肩膀上的傷口是刀傷，沒有傷到骨頭，但從左肩斜拉至胸口，流了不少血。
這人很年輕，削瘦的臉龐清秀儒雅，雙眸緊閉，眉峰微蹙，臉頰蒼白裡泛著不正常的紅嫣，失血過多又發高燒，狀況很不好。
用上輩子的說法，這人根本就重感冒發高燒到轉肺炎了。
「少爺，藥箱。」名叫風默，字子言的貼身侍衛二號將藥箱放到風颺身旁。
正在替對方把脈的風颺皺著眉頭，開口吩咐道：
「子言，你去煎藥，然後拿套乾淨的衣服和兩條汗巾過來，也把我的披風和那兩張虎皮拿來。」
他報出一串藥方。
「是。」
跟嘻皮笑臉愛開玩笑的小妖不一樣，風默是個能只說一個字就不會想說兩個字的人。
汗巾來了，風颺讓風默協助他替昏迷不醒的青年拭淨身上的冷汗，用熱水清洗化膿的傷口，敷上膏藥，用乾淨的白布條包紮好，再換上乾淨的衣袍，將虎皮墊到他身下，並蓋上披風與另一張虎皮保暖。
「少爺，給你。」思緒敏捷的李亞笑著遞上兩個小暖爐，裡頭放的是燒紅的煤炭。
現下已經入冬了，他們這些鍛鍊有方的男兒還好，這重病的年輕人可挨不得凍啊！
「不錯，夠聰明。」風颺讚賞道，仔細餵青年服下煎好的藥方。
「那是少爺教得好。」李亞笑嘻嘻的扯嘴皮，「剛剛讓弟兄們沿著這位先生的行蹤走了一遍，沒找到他的行囊，只有一處有凌亂的腳印，我猜他應該是遇上暴民被搶了，能活著真是運氣。」
「要能活下去才算運氣。」風颺似笑非笑的道，「現在他這樣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今年呢！」
「說到過年，今天已經十五了，不趕路會錯過小年夜的，老爺和夫人會生氣吧？」
「救人比較重要，無妨。」風颺輕笑，「既然附近有亂民，大家輪流守夜，多穿點衣服別受寒了，若下雪就避進車裡吧。」
說完，看著依舊皮皮的笑著的李亞，風颺失笑，如他所願的又補上一句。
「開壇血月給大家分著喝了，每隔一個時辰就幫我煎一帖藥過來。」
「謝少爺。」李亞開心的拱手道，身手敏捷的離開車廂。
風颺點了蠟燭，不時用浸了涼水的毛巾替他敷在額頭降溫。
那人的狀況很不好，入夜後更開始咳嗽，高燒溫度始終降不下來，四肢卻冰涼無比，而且幾乎喝不進藥……
風颺一咬牙，乾脆讓人在馬車裡放上七八個小暖爐，還弄了兩個陶鍋放入一些藥材用小爐子在車廂裡燒滾，讓車廂內小小的空間充滿帶著藥香的濕熱水蒸氣，又讓那人靠躺在自己懷裡，一匙一匙的按摩著他的喉嚨強迫他把藥嚥下。
這樣到了第二天晚上，那駭人的高燒才開始慢慢消退。
第三天中午，那人終於醒了。
那是雙很有神的眼，剛開始有些渙散，在恢復神智後，就透出令人炫目的光彩，蒼白的唇角輕輕勾起一抹輕狂的隨性，整個人看起來都跟昏迷時不一樣了。
「多謝相助，在下穎川郭嘉……」
沒有驚慌、沒有困惑，甚至沒有多少感激，依然虛弱沙啞的男性嗓音中只有淡定的自若。
風颺俊朗的雙眉一挑，笑了出來。
「郭奉孝？」
運氣這麼好，隨便撿個人都可以撿到鬼才郭嘉？！
「是嘉不錯，先生聽過嘉？」對自己的處境毫不在意的年輕男人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一抹詫異。
能讓鬼才郭嘉感到驚訝真是有成就感啊！
風颺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聽人提起過，我是風颺，叫我子寰就可以了。」
郭嘉看著他，漆黑深邃的眼中閃著讓人看不透的光芒，也是一笑。
「原來閣下就是風雅酒樓的風子寰，聽說風雅酒樓有不少好酒，不知嘉可有幸品嘗？」
「病還沒好就想到喝酒的你還是第一個，」風颺失笑，「待你身體好了，風雅酒樓酒窖三千壇酒你我一道喝個盡興又有何妨？」
「這可是說好了，不能變卦啊。」郭嘉笑道，一點也不跟他客氣。
「是是，不會變卦的。」風颺從一旁的箱子裡拿出一只白玉夜壺，「昏迷了三天，需要我幫忙嗎？」
他壞笑。
郭嘉一愣，想了想才開口道：
「我可以下車……」
「不行，昨夜起就開始下大雪了，你這身子骨出去被冷風一吹就真的沒得救了。」風颺一口拒絕，「我去拿點吃的回來，你只能用這個。」
說罷，他便起身離開，去煎了帖藥，並且煮了一份滋補養肺的藥粥。
等他端著兩只鍋回到車廂時，就看見郭嘉正在看他剛才隨手放在一旁的書──他自己默寫出來的兵書──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練兵紀實和克勞塞維茲的戰爭論，都是上輩子他家小孩必背的「啟蒙」書籍，在別人的小孩背三字經的時候，他就在背這些了。
現在看見郭嘉一臉鄭重的在看這些東西，他唯一的感想只有「幸好把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內容給刪掉了」！
注意到他回來了，郭嘉這才不好意思的放下手裡的書本。
「嘉唐突了。」
「不要緊，先吃飯再喝藥，你對那些書有興趣，等等可以看。」
他將熱騰騰的藥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面不改色的將夜壺遞給車外的李亞等人處理掉。
郭嘉也不是很在意，他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而且餓了這麼多天，現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藥粥上。
藥粥的米飯煮得是入口即化，裡頭細碎的藥材也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帶著點清香甘甜，十分爽口開胃。
郭嘉三兩下就將一碗藥粥吃得一乾二淨，等他吃完了，風颺才將煎好的藥遞給他。
他又是一口氣喝完。
「給。」
一塊精緻的糖糕在郭嘉將碗放到小几上的同時出現在風颺手上。
「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是這麼說，搶過糖糕往嘴裡扔的動作可不含糊。
「好吃，這是水湘閣的糕餅對吧？」
「沒錯，休息一下還想吃東西再吃吧，你幾天沒吃東西了，一下子吃太多對身體不好。」風颺邊說邊拿出一盒糕餅點心放在一旁。
水湘閣也是他的秘密產業之一。
挪開小几，拉過藥箱，他打算幫郭嘉換藥，因為這傢伙一醒來就把傷口扯到了，現在衣衫上竟然透著血跡斑斑。
「啊……」
郭嘉看著被從白布滲出的血跡弄髒的白衣上那精緻的墨色繡竹，就算他素來不拘小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雷軒齋的布料凡是繡有圖案的都是珍品，價格絕對不便宜，這又是件白衣，染血後大概就報廢了。
但風颺的態度坦然且毫不在意，讓他也不好為此多說什麼。
「傷口有點發炎了所以好得慢，你這幾天安份點別一直扯到傷口。」
「無所謂，這條命撿回來就不錯了。」他根本沒有正面回答。
風颺瞪了他一眼，替他包紮好傷口後乾脆找塊布裁剪出一塊三角巾，硬把他的左手給掛著。
「……這倒有趣。」郭嘉頗感興趣的看著自己被固定的左手臂吊在胸前的模樣，「這樣就不會不經意扯到傷口了，子寰真聰明。」
「綁塊布有什麼聰不聰明的？」風颺好笑的扶他躺下。
「我想看書。」郭嘉念念不忘剛才那本令人驚豔的驚世之作。
「睡醒再看……奉孝，你要回穎川過年嗎？要的話我差人送你回去。」
聽他這麼問，郭嘉唇邊輕狂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隱隱一黯。
「家裡沒人，在哪裡過年都沒差，也不用刻意找人送我。」
聞言，風颺笑了，那笑容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
「那麼要不要回我家過年？老家的風雅本店有一百種的酒任你挑。」
「好啊，但我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了，食住你包。」
見他一臉理直氣壯的模樣，風颺笑了起來。
「有何不可呢？」
兩人三言兩語的閒聊幾句，郭嘉剛剛喝下的藥就讓他昏昏欲睡，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看著他的睡臉，風颺陷入沉思。
撿到誰都好，為什麼偏偏撿到個三國著名的短命鬼呢？！
郭嘉啊郭嘉，郭奉孝啊郭奉孝……雖然史書上說你行為不太檢點，但你這樣不拘小節的率性反而更吸引人……若太喜歡你，捨不得讓你死，該怎麼辦呢？！
曹魏第一謀士，鬼才郭嘉，多少人認為若你沒死在北伐烏桓的路上，促使三國鼎立的赤壁之戰根本不會發生……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歷史走向的人，全三國也沒有幾個……
換句話說，若能救了郭嘉的命，他將改寫歷史！
歷史的軌跡第一次將做與不做明確的擺在他眼前，讓他只能看著郭嘉的睡顏發楞。
雖說人有旦夕禍福，今天才在眼前微笑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因為飛來橫禍死去，但明確的知道一個人什麼時候會死，感覺還是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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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年，太平道張角發起民變，史稱黃巾之亂。
聽聞三十幾萬「黃巾賊」的消息時，風颺正在長沙與張機和華佗研究醫理。
──他終究還是沒能拜張機為師，但包含後來被找到的華佗在內，這兩人對他腦子裡的醫學知識都很是推崇──這讓風颺乾笑幾聲，天知道他背的東西有多少是這兩位漢末名醫的心血結晶。
不過華佗和張機雖不願收他為徒，卻很樂意跟他一同切磋研究，三個老、中、青便成了忘年之交，日夜孜孜不倦的討論與互相學習。
將李亞遞來的布帛燒毀，風颺輕嘆一聲。
「我們的地方都還好吧？」
「都很好，重要的產業都在城裡，城外少爺您讓我們用青磚和那什麼水泥做的塢堡很牢固，幾處莊園都沒什麼損失，還收容了近千名流亡的百姓，除去老弱婦孺外，十三歲到二十五歲的青年已經按照少爺的吩咐收編，二十五歲以上的青壯也進行了安排，老弱婦孺也都安置妥當。」
「我們人少他們人多，小心點出亂子。」
「知道了。」
「繼續去沒有戰亂的地方收購糧食等原料，藥材也多收購些，能安置的就盡量安置，但記得嚴格執行我說過的保甲制，一人心懷不軌，五戶鄰居一並驅逐，謀亂者殺。」這樣說著的風颺，年少俊朗的臉上有著一種令人心折的決斷。
他花大錢買地買糧來為亂世盡一份心力可不是要來當冤大頭的，歷史上為名為利而背叛的例子不勝枚舉，他可不能拿這些從小跟他一塊兒長大的兄弟們的安全開玩笑。
「是，少爺請放心，我們會辦好的。」李亞笑著露出一點點的小虎牙，他當初就是因為這個虎牙而被風颺取了個小妖的暱稱。
李亞離開後，風颺嘆了口氣，抬頭看看天上的月亮，拎著燭火轉身進屋。
還有兩年，他給自己三年的時間學醫、寫書和培養人才與士兵，他對這亂世根本沒興趣，但身為炎黃子孫，他深深記得上輩子爺爺抱著他時說過的一句話──楊家一門英烈！
不論是宋朝著名的楊家將還是近代五代軍人世家，保家衛國的熱血已經深深刻劃在他體內，三國之後的五胡亂華，才是他真正想對抗的！
黃巾之亂歷時四年，接下來就是群雄割據的局面，多少百姓流離失所，多少百姓死於戰亂、易子而食……他要保的就是這些百姓！
至於三國豪傑無數，但能讓他看得上眼的一個也沒有，曹操多疑好色嗜殺又容易得意忘形，生的兒子也跟他一個模樣，最後還被司馬懿篡位；劉備太「晚熟」，一輩子大多數的時間都在逃命，逃命起來還連妻兒都扔了，雖以仁義出名，但總是不太可靠，更別提阿斗實在不是個名君；江東孫策早死，他對孫權也沒什麼研究，只是江東士族影響力深厚，爭名奪利，治理不易，還談什麼平定亂世……
他真的不知道那些穿越小說裡的主角們為什麼可以在這樣的亂世混得風生水起又義無反顧，說什麼投靠名主哪那麼容易，而且他懶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種事情壓根兒不可能發生在一個在二十一世紀生長了二十七年的人身上。
他還是繼續當個大商人好了，至於外族的問題……他至少還需要十年才有能力去處理。
不過，以一人之力又能如何抵抗歷史的洪流呢？
擅自干預天命後，他所熟悉的歷史、他曾經生長的時代還會存在嗎？
或者，他已經改變歷史了，早在他釀出第一罈不屬於這個時代的酒時，也早在他救下第一個差點餓死路邊的難民時……
吹熄燭火，和衣躺在榻上，風颺慢慢閉上眼，卻仍是睡不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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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黃巾之亂，華佗在張機家裡待了兩年才離去，隔年，風颺也離開了。
他將全部的心力都投入到生意和人才培養之上，在四處遊走時不忘行醫，漸漸也有了一點小名氣。
五年下來，他刻意將自己區分成三個身分，一個是徐州風家總愛四處雲遊、並擁有一身醫術的大公子風颺；一個是喜愛風花雪月、頗富文采，彈得一手好琴的隱密組織天網乾坤的神祕主人隨雲公子；以及戴上青色蒙面、率領八百騎兵大破烏桓、匈奴的勁旅統帥˙蒼竹。
他開了各種商店，秘密在全國佈下稀疏而緊密的商業網路，也將眼線安插在各地。
這一年，風颺十九歲，模樣俊朗帥氣，身材挺拔修長，一頭長髮隨意綁在腦後，看起來頗有一種灑脫不羈的率性。
因為朝廷圍剿黃巾賊與群強並起的原因，現在到處都是流寇、山賊與亂民，強豪的私兵與正規士兵有時候也沒那麼規矩，李亞等人不放心風颺一個人亂跑，乾脆從死忠的家將裡挑了五十名精英來護衛。
五十個人、五輛馬車，打的是商隊的名號。
這樣的世道，有點家底的商人都不會忘記多帶點家僕當隨護的。
輕薄方便的紙張早在四年前就已經研究出來了，風颺此時正騎在馬背上看帳本──沒辦法，這時代沒有彈簧，馬車顛簸到不行，車上看書……暈車和得閃光絕對是他唯一的下場。
雖然馬背上同樣顛簸，但習慣了倒也還好。
他把紙張生意交給風家家族處理，言明與家族五五分帳，這樣他一方面節省經營的人力，一方面也算給家族一點貢獻。
這年頭士人地位最高，商人就低人一等，他讓家族打著「為士林盡一份心力」等口號廉價出售大量好書寫的紙張，如此一來家族名聲有了、地位也慢慢建立了，在士林間也打下了好口碑，何樂而不為呢。
另外紡織機的改良也完成了，自黃巾起義以來收容了數千流民裡老弱婦孺占多數，其中老人和婦女都可以幫忙養蠶、紡紗和織布，手藝靈巧的則被他統一交給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六名手巧的丫鬟去教授蘇繡、湘繡、蜀繡、十字繡等繡法，在各地都開了布店，也逐漸打出口碑，繡有花鳥山水動物的布帛更成為上流社會的最愛。
總之，現在的收支是打平了，還有不少的盈餘……
正在盤算今年的營利與各類物品的研究成果，忽然從旁伸來一隻手替他拉住馬韁。
「少爺。」
從帳本裡抬頭，望向貼身保鑣一號李亞。
「怎麼了，小妖？」
「那裡倒著一個人。」李亞往前方路旁一指，風颺順勢望去。
路旁倒著三三兩兩的人不稀奇，這亂世哪天沒有流亡百姓或餓死或慘死路邊，但那沾著白雪的蒼青色的袍子看起來像是個文人……
風颺一夾馬腹，率先靠了過去。
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人肩膀上刺眼的紅，再來就是蒼白的嘴唇與異常嫣紅的臉頰。
翻身下馬，探手到對方頸側一摸，微弱的脈搏依然清晰。
「還活著，小妖去燒熱水，子言去把我的藥箱拿來。」
隨口交代，風颺直接將對方抱起來帶回供他休息的馬車上。
「把馬車停到路旁，在他的情況穩定前先不要移動馬車。」
他先用溫水將一顆延命丹化開餵對方服下，確保這看起來已經奄奄一息的文弱書生不會直接嗚呼哀哉，接著動手褪去那人濕涼的衣衫，發現他實在單薄的可以，肩膀上的傷口是刀傷，沒有傷到骨頭，但從左肩斜拉至胸口，流了不少血。
這人很年輕，削瘦的臉龐清秀儒雅，雙眸緊閉，眉峰微蹙，臉頰蒼白裡泛著不正常的紅嫣，失血過多又發高燒，狀況很不好。
用上輩子的說法，這人根本就重感冒發高燒到轉肺炎了。
「少爺，藥箱。」名叫風默，字子言的貼身侍衛二號將藥箱放到風颺身旁。
正在替對方把脈的風颺皺著眉頭，開口吩咐道：
「子言，你去煎藥，然後拿套乾淨的衣服和兩條汗巾過來，也把我的披風和那兩張虎皮拿來。」
他報出一串藥方。
「是。」
跟嘻皮笑臉愛開玩笑的小妖不一樣，風默是個能只說一個字就不會想說兩個字的人。
汗巾來了，風颺讓風默協助他替昏迷不醒的青年拭淨身上的冷汗，用熱水清洗化膿的傷口，敷上膏藥，用乾淨的白布條包紮好，再換上乾淨的衣袍，將虎皮墊到他身下，並蓋上披風與另一張虎皮保暖。
「少爺，給你。」思緒敏捷的李亞笑著遞上兩個小暖爐，裡頭放的是燒紅的煤炭。
現下已經入冬了，他們這些鍛鍊有方的男兒還好，這重病的年輕人可挨不得凍啊！
「不錯，夠聰明。」風颺讚賞道，仔細餵青年服下煎好的藥方。
「那是少爺教得好。」李亞笑嘻嘻的扯嘴皮，「剛剛讓弟兄們沿著這位先生的行蹤走了一遍，沒找到他的行囊，只有一處有凌亂的腳印，我猜他應該是遇上暴民被搶了，能活著真是運氣。」
「要能活下去才算運氣。」風颺似笑非笑的道，「現在他這樣子還不知道能不能活過今年呢！」
「說到過年，今天已經十五了，不趕路會錯過小年夜的，老爺和夫人會生氣吧？」
「救人比較重要，無妨。」風颺輕笑，「既然附近有亂民，大家輪流守夜，多穿點衣服別受寒了，若下雪就避進車裡吧。」
說完，看著依舊皮皮的笑著的李亞，風颺失笑，如他所願的又補上一句。
「開壇血月給大家分著喝了，每隔一個時辰就幫我煎一帖藥過來。」
「謝少爺。」李亞開心的拱手道，身手敏捷的離開車廂。
風颺點了蠟燭，不時用浸了涼水的毛巾替他敷在額頭降溫。
那人的狀況很不好，入夜後更開始咳嗽，高燒溫度始終降不下來，四肢卻冰涼無比，而且幾乎喝不進藥……
風颺一咬牙，乾脆讓人在馬車裡放上七八個小暖爐，還弄了兩個陶鍋放入一些藥材用小爐子在車廂裡燒滾，讓車廂內小小的空間充滿帶著藥香的濕熱水蒸氣，又讓那人靠躺在自己懷裡，一匙一匙的按摩著他的喉嚨強迫他把藥嚥下。
這樣到了第二天晚上，那駭人的高燒才開始慢慢消退。
第三天中午，那人終於醒了。
那是雙很有神的眼，剛開始有些渙散，在恢復神智後，就透出令人炫目的光彩，蒼白的唇角輕輕勾起一抹輕狂的隨性，整個人看起來都跟昏迷時不一樣了。
「多謝相助，在下穎川郭嘉……」
沒有驚慌、沒有困惑，甚至沒有多少感激，依然虛弱沙啞的男性嗓音中只有淡定的自若。
風颺俊朗的雙眉一挑，笑了出來。
「郭奉孝？」
運氣這麼好，隨便撿個人都可以撿到鬼才郭嘉？！
「是嘉不錯，先生聽過嘉？」對自己的處境毫不在意的年輕男人蒼白的臉上終於浮現一抹詫異。
能讓鬼才郭嘉感到驚訝真是有成就感啊！
風颺笑著露出一口整齊的白牙。
「聽人提起過，我是風颺，叫我子寰就可以了。」
郭嘉看著他，漆黑深邃的眼中閃著讓人看不透的光芒，也是一笑。
「原來閣下就是風雅酒樓的風子寰，聽說風雅酒樓有不少好酒，不知嘉可有幸品嘗？」
「病還沒好就想到喝酒的你還是第一個，」風颺失笑，「待你身體好了，風雅酒樓酒窖三千壇酒你我一道喝個盡興又有何妨？」
「這可是說好了，不能變卦啊。」郭嘉笑道，一點也不跟他客氣。
「是是，不會變卦的。」風颺從一旁的箱子裡拿出一只白玉夜壺，「昏迷了三天，需要我幫忙嗎？」
他壞笑。
郭嘉一愣，想了想才開口道：
「我可以下車……」
「不行，昨夜起就開始下大雪了，你這身子骨出去被冷風一吹就真的沒得救了。」風颺一口拒絕，「我去拿點吃的回來，你只能用這個。」
說罷，他便起身離開，去煎了帖藥，並且煮了一份滋補養肺的藥粥。
等他端著兩只鍋回到車廂時，就看見郭嘉正在看他剛才隨手放在一旁的書──他自己默寫出來的兵書──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練兵紀實和克勞塞維茲的戰爭論，都是上輩子他家小孩必背的「啟蒙」書籍，在別人的小孩背三字經的時候，他就在背這些了。
現在看見郭嘉一臉鄭重的在看這些東西，他唯一的感想只有「幸好把不屬於這個時代的內容給刪掉了」！
注意到他回來了，郭嘉這才不好意思的放下手裡的書本。
「嘉唐突了。」
「不要緊，先吃飯再喝藥，你對那些書有興趣，等等可以看。」
他將熱騰騰的藥粥放到一旁的小几上，面不改色的將夜壺遞給車外的李亞等人處理掉。
郭嘉也不是很在意，他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而且餓了這麼多天，現在他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碗香噴噴熱騰騰的藥粥上。
藥粥的米飯煮得是入口即化，裡頭細碎的藥材也都是精心挑選過的，帶著點清香甘甜，十分爽口開胃。
郭嘉三兩下就將一碗藥粥吃得一乾二淨，等他吃完了，風颺才將煎好的藥遞給他。
他又是一口氣喝完。
「給。」
一塊精緻的糖糕在郭嘉將碗放到小几上的同時出現在風颺手上。
「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是這麼說，搶過糖糕往嘴裡扔的動作可不含糊。
「好吃，這是水湘閣的糕餅對吧？」
「沒錯，休息一下還想吃東西再吃吧，你幾天沒吃東西了，一下子吃太多對身體不好。」風颺邊說邊拿出一盒糕餅點心放在一旁。
水湘閣也是他的秘密產業之一。
挪開小几，拉過藥箱，他打算幫郭嘉換藥，因為這傢伙一醒來就把傷口扯到了，現在衣衫上竟然透著血跡斑斑。
「啊……」
郭嘉看著被從白布滲出的血跡弄髒的白衣上那精緻的墨色繡竹，就算他素來不拘小節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雷軒齋的布料凡是繡有圖案的都是珍品，價格絕對不便宜，這又是件白衣，染血後大概就報廢了。
但風颺的態度坦然且毫不在意，讓他也不好為此多說什麼。
「傷口有點發炎了所以好得慢，你這幾天安份點別一直扯到傷口。」
「無所謂，這條命撿回來就不錯了。」他根本沒有正面回答。
風颺瞪了他一眼，替他包紮好傷口後乾脆找塊布裁剪出一塊三角巾，硬把他的左手給掛著。
「……這倒有趣。」郭嘉頗感興趣的看著自己被固定的左手臂吊在胸前的模樣，「這樣就不會不經意扯到傷口了，子寰真聰明。」
「綁塊布有什麼聰不聰明的？」風颺好笑的扶他躺下。
「我想看書。」郭嘉念念不忘剛才那本令人驚豔的驚世之作。
「睡醒再看……奉孝，你要回穎川過年嗎？要的話我差人送你回去。」
聽他這麼問，郭嘉唇邊輕狂的笑容不變，眼神卻隱隱一黯。
「家裡沒人，在哪裡過年都沒差，也不用刻意找人送我。」
聞言，風颺笑了，那笑容怎麼看都是不懷好意。
「那麼要不要回我家過年？老家的風雅本店有一百種的酒任你挑。」
「好啊，但我身上連一個銅板都沒有了，食住你包。」
見他一臉理直氣壯的模樣，風颺笑了起來。
「有何不可呢？」
兩人三言兩語的閒聊幾句，郭嘉剛剛喝下的藥就讓他昏昏欲睡，沒多久就沉沉睡去。
看著他的睡臉，風颺陷入沉思。
撿到誰都好，為什麼偏偏撿到個三國著名的短命鬼呢？！
郭嘉啊郭嘉，郭奉孝啊郭奉孝……雖然史書上說你行為不太檢點，但你這樣不拘小節的率性反而更吸引人……若太喜歡你，捨不得讓你死，該怎麼辦呢？！
曹魏第一謀士，鬼才郭嘉，多少人認為若你沒死在北伐烏桓的路上，促使三國鼎立的赤壁之戰根本不會發生……能以一己之力改變歷史走向的人，全三國也沒有幾個……
換句話說，若能救了郭嘉的命，他將改寫歷史！
歷史的軌跡第一次將做與不做明確的擺在他眼前，讓他只能看著郭嘉的睡顏發楞。
雖說人有旦夕禍福，今天才在眼前微笑的人明天就有可能因為飛來橫禍死去，但明確的知道一個人什麼時候會死，感覺還是很不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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