喀!

大門打開了,一身煙硝味與酒氣的凱走了進來。

客廳,兩名正在討論事情的年輕男人同時抬頭。

「凱,歡迎回來。」

首先開口的是英俊的日本帥哥,蒼津。

「嗨,這次任務順利嗎?」

另一個抬手對他露出笑容的,是莫名奇妙的娃娃臉長輩。

「……嗯。」沒啥回答興致的瞥了他們兩人一眼,凱拎著背包回房。

蒼津看了他一眼,放下手上的資料,起身跟著他走回房間。

「要洗澡嗎?」

「好。」凱背對著房門,將衣物一件件的脫下,帶著血跡的白繃帶刺眼而醒目。

「傷得重嗎?」

好聽的男音讓凱背脊一繃。

側過頭瞥了水魈一眼,凱無所謂的聳聳肩。

「沒什麼大不了的,休息兩天就沒事了。」

隨手將衣服扔在地上,凱直接走進浴室,也不將門關上,直接打開水龍頭任冷水淋下。

站在浴室門口,水魈側靠著門框,看著他倔強的背影,無聲嘆息。

走上前,伸手拿下蓮蓬頭。

「我幫你洗吧,後肩有傷就不要逞強抬手洗頭了吧?又流血了。」

看這出血量,是槍傷吧?

滿臉水痕的凱神色漠然的看著他,澄澈的紫水晶眼眸黯如死水,閃爍著他難以理解的抗拒與傷痛。

「凱?」

看起來比實際年齡更年幼的少年看著水魈,腦中無數回憶翻騰。

他想起了小時候面前的水魈也是這樣溫柔的笑著幫著媽媽抓他洗頭,想起那男人靠在浴室磁磚上看他們胡鬧打水仗,狂傲的臉上有著罕見的柔情;他想起第一次肩膀中槍,魂凜在他害羞彆扭的鬧情緒中,好不容易搞清楚他只是想洗頭時,那爽朗的大笑,結果兩人在浴室打打鬧鬧好久……

『臭小鬼,別亂動!就跟你說你有的我也有,害羞個啥啦?』

『閉嘴!你把泡沫洗到我臉上了啦,啊呸!笨蛋魂凜,你到底會不會洗頭啊?』

『還敢挑剔?有人伺候就不錯了!哈哈,花臉貓!』

『渾蛋!你以為是誰害的啊?』

「……」張了張嘴,凱眨去流入眼睛的水,「出去。」

果然是這兩個字!水魈已經被打擊的很習慣了。

「凱,你會把傷口扯裂的,我幫你洗頭很快就好了。」

『哦,死小孩,你一定要逞強嗎?傷口被扯裂了啦,你這個笨蛋!』

『好痛,別亂碰啦,又沒什麼。』

『一直扯裂傷口會發炎,真是氣死我了,以後在你傷口好以前,我幫你洗頭。』

『不要!』

『傷患沒人權,再吵連澡都幫你洗!』

『……霸道!』

『不爽咬我啊……靠,你還真的咬!』

凜,凜……

他感到呼吸困難的陣陣心痛。

「出去,或脫了衣服進來跟我做愛,二選一。」

水魈一挑眉,決定回頭就給雪狼一些硬果子啃!

看著凱身上混著冷水流淌的血跡,他聳聳肩,關上蓮蓬頭就動手脫衣服。

凱瞪他,他滿臉無辜的看回去,手上解釦子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滾、出、去!」

直接從浴缸旁掛著的浴巾後掏出一把槍,凱眼中冷光閃爍。

看來他不但學了雪狼那種亂七八糟的性關係,連掏槍的速度也學了個十成十。

「讓我幫你很快的把頭洗好就好了,好嗎?」

凱閉了閉眼,按耐下翻騰的情緒。

「你很閒嗎?沒事跑來我這裡騷擾我。」

「其實還好,剛好有機會來找蒼津。」

那就去找他啊!來煩我做什麼!

凱不耐煩的扒開臉頰旁濕淋淋的頭髮。

「OK,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凱隨手拉了條浴巾圍在腰間。

他已經厭煩了這幾個月三不五時就要跟水魈見面然後接受他一堆讓他很難受的關心的情況了。

「你到底為什麼吃飽了撐著一直管我的事?」

「只是想關心你。」水魈冷靜的道。

「哈,關心我?因為我是雷霧跟紫的兒子?還是因為我們曾經一起生活過?省省好嗎,我害死了我媽,那男人恨我恨到不願意看我一眼,你的其他夥伴也已經選擇離開了,為什麼就你一個更早離去的人還要在這種時候固守著已經過去的關係?搞清楚,你的兄弟恨不得我沒出生,你欣賞的女人因為我的關係慘死,十七御史因此四散,一切都結束了。所以,我不管你是想彌補誰,離我遠點,你的同情心別浪費在我身上,從我下定決心離開你們以後,就從沒想過要再跟你們有任何瓜葛……欠你們的,我會還,但別干涉我。」

看著眼前把所有事情都歸到自己身上,又像是負傷幼狼一般努力昂著頭的少年,水魈很心痛,他甚至有種想揍人的衝動。

他可以推測出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想必雷霧悲痛欲絕,其他夥伴同樣深深自責沒有保護好小紫,又正逢外患無數,以致於疏忽了凱的感受,又因為都不擅長表達感情與安慰人,所以不知道該怎麼開口、也無力分太多心思顧及幾個孩子的心情。

然後,深感力量不夠的他們決定以聯影的身分重新出發,各自收拾行李上路──

在當年未滿十歲的凱眼中,所有的別離都源自小紫的死,所以認為都是他的錯。

「我關心你是因為你是你,凱,我從沒想要你還我什麼,十七御史分離各地,也不是因為你的錯或小紫死了的關係,我們有我們必須達成的目標,我們要的只有一個人。」

「我不管。」凱漠然的道,「十七御史的目標跟我沒有關係,我只要你別再管我,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所以收起你多餘的同情心。」

水魈抿著唇,對他這種完全抗拒心態有種難以下手的無力感。

過去那群伙伴中,有不少人都曾經像凱這樣渾身是刺,那都沒讓他如此挫敗過。凱跟那些只是想保護自己的夥伴們不同,他可以感覺得出若他步步進逼,這孩子會受傷。

「為什麼這麼抗拒別人對你的關懷?撇去曾共同的過去外,在你我都有另一個身份的現在,就不能有任何交集了嗎?」他平靜的問。

還是說,一如雪狼所猜想的那樣,凱恨他們……恨他們在他最需要的時候捨棄他,把他留在錯誤懊悔之中。

因為恨,所以不願意接納?

凱撇過臉,將槍藏回浴巾後方,重新打開冷水,任濕淋淋的頭髮將表情掩埋。

「同樣的話我反問你,除去共同的過去外,我有哪一點值得你如此費心做感情投資?這顆腦袋?實力?還是人脈?我說過了,我還欠你們情,有需要直接開口就好了,不用那麼麻煩。」他嘲諷的語氣中帶有緊繃到極限的張力。

──不行,凱今天的承受力到極限了,而他感覺自己也差不多了,這樣的談話不適合繼續下去。

敏銳的察覺到少年已經忍無可忍的情緒,水魈理智的決定暫時停止交流,雖然他真的很想好好花一整天把凱那頑固的腦袋敲開!

「我重覆一次,我從不需要你還什麼情,也沒想過利用你什麼,如果你覺得不需要人幫忙,那自己注意點傷口,我出去讓蒼津幫你準備醫藥箱。」

說完,他退出浴室,並幫凱帶上門。

浴室內,凱慢慢的在浴缸中坐下,將濕漉漉的臉龐埋入雙手掌心。

「真該死!」冷靜,要冷靜,無論何時何地,失去冷靜的人就只有敗亡一途。

『凱,你還活著吧?別在浴室睡著了,傷口還好嗎?』

隔著水聲,似乎又可以聽見魂凜靠在浴室門口跟他說話的聲音。

『愛逞強的小鬼,我幫你洗的話,十分鐘前你就已經出來看電視啦!』

淚水,奪眶而出,與臉頰上的水混在一起,渺無痕跡。

「凜,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他與魂凜之間,只剩下回憶了,不管是誰都別想覆蓋掉魂凜留下來的痕跡。

所以,他不再親吻任何人、不讓任何人幫他洗澡、也不再跟任何人去海邊,不再在任何人懷裡卸下武裝放聲哭泣……他只要魂凜,只要他!

「我會活下去……會去飛,去看你想看的世界、過你想過的生活……只要是你的希望,我會做到……我會活下去,會去飛、去看你想看的世界……過你希望的生活……只要是你的希望……我會做到,我做的到……」顫抖的聲音像是想自我催眠一樣不停反覆,一直一直的低語,最後,痛苦的聲音平靜下來了。

深吸一口氣,凱爬起來,關上水龍頭,隨手披上浴衣,離開浴室。

外面,只剩下在準備晚餐的蒼津一個人,醫藥箱好好的放在矮桌上。

「水魈呢?」

「他先回去了,我幫你換藥吧?」蒼津溫和的道。

看著蒼津,還是覺得他跟魂凜一點都不一樣,但他流著跟魂凜相同的血脈,是魂凜的弟弟,依尋魂凜的遺言留在他身邊……是魂凜最後的關懷。

「嗯。」

低聲應道,凱默默的在沙發上坐下,褪下浴衣,隨便蒼津處理自己泡水泡到發白的傷口。

瞪著空蕩蕩的桌面,凱隨意的從放在沙發上的背包裡摸出一包菸,取出一根,點燃。

深吸一口,讓尼古丁充斥肺腔,他忽然問道:

「拓九,如果是你,你會希望重要的人先死,還是自己先死?」

「嗯?」蒼津微微一愣。

「是你的話,會希望那份傷痛、自責與絕望,由誰來承擔?」

「……儘管如此,我還是希望是自己先死。」

「是自私嗎?」

「不,只是心存希望。就算可能性很低,但只要有千分之一的機率,能讓最重要的人在未來獲得能治癒傷痛的幸福,就值得了。」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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