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狂風湧動,席捲過她的身體,卻神奇的沒有影響到她的平衡……

從寬大的淺藍色T-恤遮掩下露出的肌膚感覺到充滿溼黏水氣的海水氣息,半長的捲髮在風中飄揚,耳邊聽見海浪拍打礁岩的聲音,迷惑的眼四處張望,漆黑的視野勉強可見腳下高塔透出的燈火。

對這個景色已經很習慣的藍以凰並沒有驚慌失措,反而冷靜的觀察起自己所在的位置。

一秒後,她有種想昏倒的衝動。

燈塔,她竟然站在燈塔的尖頂上?

她怕高啊!為什麼每次夢到這個夢她都會出現在奇怪的地方?

低頭看著在黑暗中隱約可見,那疑似岩石地的地面,她斟酌著要不要往下滑……如果是作夢,就算是跌死也不會痛吧?

忽然,依稀聽見什麼的她停住動作,轉頭看向漆黑的海,浪花聲中,隱約有動人的歌聲。

那是聽不出性別的歌聲,從模糊到清晰,奇特的音調,神秘的音律──不屬於她所知道的任何一種語言,甚至不算是語言。

悽涼而哀傷,隨著歌聲盪漾的孤單寂寞,飄進聆聽者的靈魂深處,產生共鳴似的哀傷。

果然又是這個有人在獨自歌唱的夢。

自從她滿十八歲以來,就偶爾會夢到這個不知道屬於誰的悲傷夢境,夢醒後記不清楚,再夢到時才會想起來。

她依舊聽得有些著迷,跟著感到心痛,沉重到幾乎無法呼吸的,墜入歌聲構築的悲傷漩渦。

就在她逐漸迷失自我的時候,一個疑問從腦際浮現。

──為什麼,總是用歌聲在哭泣?! 

念頭一轉,腦海中迷霧散盡,眨眼間,四周場景改變,人已經出現在大海中的礁岩上,浪花甚至拍打上她赤裸的雙腳。

果然是在作夢!不然怎麼可能忽然來個瞬間移動。

連自己都被微微嚇到,不著邊際的感嘆表現出她在某種程度上的少根筋,接著視線在海面環繞一圈,最後停在身旁不遠處黑暗中的一點。

那是半趴在礁岩上的,模模糊糊的人影,她曾經數次在夢中驚鴻一瞥間看過,對方總是很快的消失在浪濤間,旋即這個夢的世界就會崩塌,幾乎像是找到這夢的主人就可以從夢中醒來一樣。

但這一次,跟過往不同。

黑雲散開,清亮的銀色月揮灑下,她第一眼瞧見的是海藍色的長髮、珍珠白似的裸臂、弧度誘人的頸部曲線與鎖骨、赤裸的削瘦上身,與一張面露迷濛疑惑的臉。

他們四目相對,她面露錯愕,而他──歌聲嘎然而止。

那是張俊麗的臉,比她所知道的任何偶像明星都更美,美到很像漫畫小說形容的絕艷美人,也只有非現實的描述中才可能出現這種長相。

一雙彷彿鑲著湛藍寶石的眼,美麗到不可思議的藍色像大海一樣變換流轉深淺不同的海藍色光澤,沒有眼白,比人類的眼睛更大,圓圓的杏眼眼角略微往上勾起,纖長濃密的眼睫像兩把小扇子,珊瑚色的紅唇微張,隱約露出整齊潔白的貝齒。

秀麗的五官組合在一起成就了一種奇特美感,不能說是中性,而是完全無法區分性別,只能讚嘆著那樣的異常完美。

觀察完畢,她繼續瞪著對方,沉默。

啪沙!

那來的拍水聲?!她確定眼前生物的雙手慵懶的交疊在礁岩上。

啪沙!

又一聲,她僵硬的轉頭,瞪向漆黑海面上的──那條流轉珍珠光澤的蒼藍魚尾巴。一條很大的魚尾巴。

原來,在她夢中唱歌的人影是隻美人魚……還是美男魚?非常天兵的疑惑著,她肯定自己不是會幻想童話故事的料,唯一能產生的聯想就是日本那個常在漫畫中出現,因為吃了人魚肉而長生不死的八百比丘尼。

唔,既然她既不迷人魚公主,也對現在的人魚卡通沒興趣,最近也沒看什麼跟人魚有關的漫畫小說……那麼,這個常常出現在她夢中唱歌的生物,是打哪兒冒出來的?!

雖然所有安徒生童話故事的忠實讀者與各式人魚小說動漫畫迷可能會想把她掐死,但她真的不由自主的想起今天晚餐餐桌上那尾醬汁酸甜微辣、炸得外酥內軟又入口即化的極品糖醋松鼠魚。

腦中理智與食慾交戰,她還是勉強記得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她過來的目的。

勉強移開瞪著對方尾巴的視線,她朝依然怔愣瞪著自己的生物靠近幾步,在岩石邊緣坐下,雙腳浸泡在海水中。

她看見對方那張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愕然,所以無奈的撇撇嘴。

「沒必要這麼吃驚吧?好傷人!」她又不是什麼奇怪的傢伙。

嘟噥兩聲,她朝他伸出右手──反正是自己的夢,何必害怕,這人魚又沒惡意,那些小說漫畫中的夢境不是都可以隨著本人的意識轉來轉去的。

──也不知道她這自信是哪來的。

「我聽你自己一個人在唱歌,好幾晚。」她認真的說道。

那人魚似乎沒打算沒有回握她的手,只是定定的看著她。

月光下,她可以看見濕淋淋的水珠一顆顆順著他的髮與鰭耳滾落,像珍珠。

「可是我想告訴你,別一個人……」還是一隻魚?她疑惑三秒,但馬上回神,「嘛,反正就是別單獨待在這裡,這樣只是更寂寞……不是嗎?」

那人魚大大的藍色眼瞳中,似乎閃過某種她無法理解的悲傷寂寞,刺得她的心陣陣抽痛。

雖然她平常總表現得大剌剌的,但她理解這種孤單的心痛,因為在遇見雲浪前,她也是沒有任何朋友。

「你……想要朋友嗎?我可以當你的朋友,雖然我不會唱你的歌。」她不知道這麼衝動的作法會不會又讓自己惹上麻煩害雲浪氣炸,但她確實把話說出口了。

人魚面無表情的臉龐閃過一抹溫潤的淺笑,他輕輕張口,如海潮般的絕色歌聲再度搭配著海浪聲響起。

不知道為什麼,藍以凰就是覺得這是首應該跟更多同伴合唱的美麗歌曲,現在只有孤孤單單的歌聲獨自飄盪在遼闊的海風中,像是思念、追悼,也像是祈求著回應。

襯著月光下人魚清麗的臉龐上那抹寂寞的思念,聽起來有些心痛。

「哪,雖然學長不讓我這麼做,可是只有這次喔。」

她只有在小時候用過,用她最擅長的夢境能力在夢中重建最思念的人事物。

雖然不一定會成功,每次成功後她都會頭昏三天,雲浪為此沒少教訓她。

事隔多年,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成功。

但是,她……想安慰他。

隨著她的聲音落下,漆黑的夜消失了,朝陽初升,大海一片銀白色的燦爛波濤。

陽光灑在湛藍的海面,化作點點金光,不時有小飛魚躍出海面。

嘩啦!

一道翠綠如翡翠的光芒竄出海面,在藍天中帶出七彩光澤的紛飛水珠,纖長的魚尾拍擊海水,擁有墨綠色頭髮的美麗人魚攀上岩石,引頸唱出優美旋律。

這只是最初的開始,然後,更多絢麗的色彩劃過深藍色的海水,四處的礁石上出現更多歡唱的人魚,金髮金尾、綠髮綠尾、黑髮黑尾……色彩萬千,但沒有一個比得上眼前的蒼藍美麗哀傷。

空洞寂寞的臉上出現驚愕與懷念,繼而露出很淺的微笑,揚聲加入那屬於人魚一族的歡樂之歌。

藍以凰聽得如癡如醉,她現在可以理解為什麼童話中總說水手們會被人魚的歌聲迷惑,然後迷失在大海上。

聽過這樣的人魚之歌,現在的流行音樂簡直遜到爆!

忽地,她注意到身旁的蒼藍人魚朝她伸出手,纖長的五指留著藍綠色的利爪,半張開的手指間依稀可見半透明的淺藍色蹼──

還真的是隻兩棲類咧,回頭記得去網路搜查一下關於人魚的傳說……

「……」珊瑚色的唇輕啟,像是想跟她說什麼一樣,她聽不見,所以不由自主的傾身,伸手想回應他的手。

指尖感受到冰涼濕氣的瞬間,一陣天旋地轉,世界瓦解,礁石消失了,她迅速往下掉落。

慌忙間,反射性想抓住什麼,隱約觸碰到一個冰涼堅硬的東西,接著只剩下黑暗漩渦吞破意識。

……

……

砰!

睜眼,跟大多數的人做惡夢驚醒一樣,藍以凰大口喘息,感覺冷汗溼了一身,心跳如雷,還有些頭昏。

摸著床鋪,她有瞬間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一直躺在床上,還是真的從哪裡跌回床上,畢竟,那種從高處摔落的感覺太鮮明了。

事實上,她總覺得自己還聞得到海水味。

「小凰,該起床了,妳今天不是八點有課?」

樓下傳來媽媽充滿活力的聲音,將意識恍惚的藍以凰拉回殘酷的現實。

「媽,我今天上午老師停課,我昨天就講過了啦!」呻吟著喊回去,她猶豫著要不要賴床。

開學兩個月,藍以凰也習慣了大學的上課方式,其中自然包括自由的教授與自由的學生……大學果然是個自由學殿啊──非常自由的決定要什麼時候上課。

冷氣、棉被、枕頭,已經構成賴床成立的三大要素。

咚咚咚的上樓聲,房門被打開了。

「妳們大學一下子教授停課,一下子自動放假,我哪分得清楚。」非常了解女兒的藍母笑道,先將百葉窗拉起,讓陽光照入房間,再一手扯下女兒的棉被,「我要去買菜,妳有沒有想吃什麼?」

「我想睡覺啦!昨天有隻魚游進我夢鄉,害我聽他唱了一整晚的歌,很累……」藍以凰嗚咽著用枕頭蓋住自己的腦袋。

每次做些稀奇古怪的夢,對她造成最大困擾的就是隔天的精神恍惚,更何況她這次還在夢中重建了那隻人魚最懷念的景色。

就算她的專長是作夢,還是逞強了點。

誒?好奇怪,她這次記得這個夢了耶!

「別做白日夢了,我看妳是昨天晚上上網看小說看太晚,現在累了活該,快起床!」知女莫若母,藍母毫不留情的把女兒拎下床,「都上大學了,起床還要媽媽叫,丟臉喔!」

「媽……我錯了,請不要碎碎唸……」呻吟著滾下床,跪坐到地板上,藍以凰可憐兮兮的抱住母親大人,「我要吃蛋餅還有高麗菜包。」

撒嬌是為人女兒的福利與義務!

「那就快起床,我半個小時後回來。」

額頭被彈了一下,藍以凰只好認命的點頭。

菜場離家太近,走路只要五分鐘,依照她娘親每天跑菜場的習慣,只要沒遇到三姑六婆說上半個小時的八卦,大概二十五分鐘就可以在餐桌看到她心愛的蛋餅跟高麗菜包。

所以,要趕快刷牙洗臉才可以!

爬起身,忽然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仍然緊握著,掌心好像有什麼東西。

好奇的打開手,掌心中躺著一片約莫嬰兒手掌大小,半透明海藍色的鱗片狀硬物,觸感溫潤,看起來像琉璃或玉,厚度大約半公分不到,仔細一看,裡面似乎看得到深淺不一的藍光流轉。

「這是啥?」反覆拿著那片東西翻看,藍以凰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買過這種飾品。

大概睡覺的時候不知道從床上哪個角落抓出來的吧……放著吧!

隨手一拋,鱗片大小的物體被拋回床上,她大小姐洗臉刷牙去了。




另一邊,「異界」──

這是一間充滿英式風情的房間,特殊的是房內正中央有著一個華麗精緻的大浴池。

這浴池的水深不詳,寬度大概足以容納十二三名成年男人,寒氣不斷從流動的水面冒出,昏黃的燈光讓室內多添了一種神祕的氣息。

忽地,憑空出現一道人影。

男人很俊,讓人印象最深刻的是他臉上漫不經心的笑,慵懶又充滿睿智,一雙可以看穿很多事物的眼瞳充滿著笑意。

他站在浴池邊,蹲下來,把手探入池水中。

「蒼希,你該醒了,月夜已過。」

語音方落,水面開始浮現氣泡,一圈圈漣漪從池水中央向外擴散,一抹陰影從池底浮上。

幾秒後,一隻長有利爪的修長手臂從水中探出,抓住他的手腕。緊接著,湛藍色的長髮飄盪在水面,人魚˙蒼希擺動長尾,直接竄出浴池。

雙臂撐著光滑的黑曜石地板,修長有力的魚尾拖在地板上,充滿魅力的臉龐有絲沉醉迷茫,然後他閉上眼,渾身慢慢綻放出炫麗的藍光。

光線從溫和到刺眼,藍光中,長尾上的鱗片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修長勻稱的雙腿,藍髮變短轉黑,髮間的鰭耳轉為人類的雙耳,利爪縮回平整,神秘的杏形藍瞳則轉為一般瞳仁眼白分明的模樣,乍看之下與尋常人類男子無異,只有湛藍色的眼珠子依舊流轉藍光。

雲浪輕笑,在藍光褪去時,手中已經拿了浴袍給蒼希披上。

「如何?」

人魚這種種族喜歡在滿月之夜在海面歡唱,月圓時分即是人魚祭典,用人魚一族的曆法來算,每五年還有一次被稱作「月夜」的集聚之月,在那個月中,所有族人要回歸到他們出生的海洋,追悼死去的族人、求偶、並慶祝新生命的誕生。

但當人魚族日漸沒落凋零,最終只剩下最後一個族民時,殘存者選擇了在滿月之夜沉睡,只在夢中哀悼亡故的過去。

至於定時來叫醒蒼希,算是他個人的溫柔。

沉醉在夢境之中,不管那夢是孤單還是歡樂,夢醒以後都是寂寞。既然如此,就不必如此留戀不捨。

因為人魚一族擁有強大的預知能力,總能預見未來,所以他也習慣性的會問上一句。

明白他在問什麼,蒼希穿上浴袍,在一旁的椅子坐下。

「那個注定的少女闖入我的夢中,擁有改變我夢境的能力,她的力量已經逐漸覺醒,危險從西方逼近,不祥的髒污血腥瀰漫在她身邊。」充滿磁性的嗓音恍若大海回聲,悠揚悅耳。

雲浪一怔,旋即無力的扯扯嘴角,現在,即使蒼希的聲音再美,他也無心欣賞了。

那個小丫頭,又給他莫名奇妙的能力大爆發了,之前的事情還沒解決,竟然又跑到人魚的夢裡逛大街……他實在是太佩服她沒事愛找事,總把小事變大事的功夫!雲浪無奈的嘆氣,按耐下翻白眼的衝動,修長的右手食指沉吟著摩擦過自己的嘴唇。

還好這次亂爬是爬到自家人的地頭,沒有再扯出什麼有的沒的。他該為此慶幸一下!

但,比起這個小插曲,他更在意的是蒼希後半段的「預言」。

「這樣的話,還真傷腦筋呢……被那群人發現了。」

看著若有所思的雲浪下意識搓摸下巴的動作,蒼希反常的又問了一句:

「你有什麼計畫了?」

「當然,事關我最寶貝的丫頭,我怎麼可能不先打點好呢?」

雲浪笑了起來,從他俊朗的臉龐一閃而過的,是如狐狸一般的──狡詐。

他又打什麼鬼主意?蒼希看了他一眼。

就算魚是冷血動物,每次看到他這種笑容,都會從背脊竄起一股冷顫。

「不過,你會對我家孩子感興趣還真難得。」蒼希對尋找族人以外的事情幾乎都沒興趣的啊!

「……她是個好孩子。」

垂下眼,不理會雲浪好奇的眼神,蒼希似乎又看見的坐在礁岩上,孩子氣的踢著海水,認真看著自己的少女,張口對他說:

『你……想要朋友嗎?我可以當你的朋友,雖然我不會唱你的歌。』

單純而認真,理解悲傷而溫柔的眼中,充滿安慰與友善信任……

「是個很會惹麻煩的好孩子。」雲浪更正,口氣中充滿無可奈何的寵溺。

蒼希輕輕勾起唇角,因為他的說法露出淺笑。

「難得你心情很好啊,蒼希,這表示你不排斥跟學妹認識認識?」

「嗯,什麼時候你安排好再跟我說。」

見蒼希轉身準備更衣,雲浪也就離開了他的房間。

看樣子情況好像挺不錯的,他原本還擔心蒼希懶得跟人類有過多的交集,這樣他家學妹可能沒機會見到蒼希了。

如果說薩爾是因為活太久所以厭倦了人際關係一成不變的經營,蒼希就是排斥除了同伴外的所有異族,因為人魚一族就是在異族的貪婪心中被殺戮殆盡──這就是重點,蒼希是最後的人魚,排斥族人與「裏」的夥伴外的所有人就代表了蒼希幾乎抗拒六界中所有眾生。

他雖然不會盲目仇視,卻也不喜歡與異族接觸。

但這種情況顯然沒發生在他家小學妹身上。

真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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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修改增加了不少小細節,
也替「蒼希為什麼對藍小妹特別溫和」有的伏筆,
我自己很滿意這種邏輯性~

後面那段狐狸哥哥跟蒼希的對話....
我只看到兩個美人在耍媚啊(被巴飛)

還欠兩章,
等我週末修好稿就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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